果園依著平緩的塬坡而建,一排排修剪得不算特別規整、卻枝干虬勁的蘋果樹,沿著土地的等高線排列著。
樹葉在深秋的風中大多已染上了深深淺淺的金黃和銹紅,像燃燒的火焰,又像凝固的晚霞,在單調的黃土背景中潑灑出濃烈的色彩。
而最奪目的,是那累累垂掛在枝頭、隱藏在斑斕葉片間的果實——沉甸甸的紅富士蘋果!
它們像無數個飽滿的小燈籠,在正午的陽光下閃耀著誘人的光澤,深紅、淺紅、帶著黃暈的條紋,密密匝匝地壓彎了枝條,空氣里彌漫開一股清冽甘甜的果香,瞬間蓋過了風沙的塵土味。
果園深處,靠近一棵格外粗壯的老果樹下,聲音的來源清晰了。
一臺老舊的柴油發電機正突突突地冒著黑煙,吃力地運轉著,為旁邊一臺連接著管道的抽水泵提供動力。
水柱從管口噴涌而出,澆灌著樹下的土地,水流在干燥的黃土上迅速洇開深色的痕跡。
樹下站著兩個人,背對著林薇的方向。
一位是頭發花白、身形佝僂的大爺,穿著一件洗得發白、肘部磨得透亮的深藍色中山裝,下身是同樣陳舊的黑色粗布褲子,褲腳沾滿了泥點。他正費力地彎腰,從腳邊一個碩大的竹筐里,拿起一個又一個紅得發紫的大蘋果,小心翼翼、動作甚至帶著點笨拙的溫柔,放進旁邊一個稍小些的柳條背簍里。那背簍,正背在一個同樣頭發花白、身材瘦小的老婦人身上。
老婦人——大娘穿著藏青色的斜襟盤扣布衫,外面套著一件棗紅色的舊毛線背心,下身是打著深色補丁的黑色長褲。她背對著大爺,微微前傾著身體,手里拿著一把有些銹跡的修枝剪,專注地修剪著面前一根低矮的枝條上多余的細小枝椏,動作緩慢卻穩定。對于大爺不斷放進她背簍里的蘋果,她似乎毫無察覺,或者說,早已習以為常。
陽光透過稀疏的樹冠,在他們花白的頭發和佝僂的背上投下跳躍的光斑。柴油機的轟鳴,嘩嘩的水聲,風吹樹葉的沙沙聲,以及他們之間那種無需言語、沉默卻無比和諧的默契,構成了一幅寧靜得讓人屏息的畫面。
林薇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連呼吸都放緩了。她站在果園邊緣,隔著幾排果樹,舉著手機,鏡頭無聲地推近,捕捉著這動人的一幕。直播間也瞬間安靜了許多,彈幕變得稀疏,偶爾飄過幾條:
【……】
【淚目了怎么回事?】
【大爺在給大娘裝蘋果?】
【好安靜啊,感覺說話都是打擾……】
【這就是相濡以沫吧……】
就在這時,大爺似乎終于放滿了大娘背上的柳條簍。他直起腰,用手背捶了捶后腰,長長地、帶著沉重勞碌氣息地吁出一口氣。渾濁的目光隨意地掃過果園邊緣,恰好看到了站在那里、一身鮮艷與周遭格格不入的林薇。
大爺顯然愣了一下,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一絲毫不掩飾的驚訝和困惑。他大概很久沒見過這樣打扮、還拿著手機對著他們拍的年輕姑娘了。他下意識地碰了碰身邊還在專注修剪的大娘。大娘也停下動作,轉過身來。
兩張飽經風霜的臉龐同時轉向林薇。他們的眼神是相似的,帶著黃土高原人特有的樸實和一種被歲月打磨后的木然,此刻混雜著純粹的、不加掩飾的好奇。大娘的目光尤其落在了林薇腳上那雙沾滿黃土卻依舊閃閃發光的高跟鞋,以及那破了洞的深咖絲襪上,眼神里充滿了不解。
林薇立刻揚起一個燦爛無比、極具親和力的笑容,像個小太陽,驅散了空氣中那一絲因陌生人闖入帶來的微妙凝滯。她拉著“星光號”,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松軟的土坷垃,盡量優雅地朝老果樹走去,高跟鞋在濕軟的灌溉區邊緣留下了清晰的印記。
“大爺!大娘!你們好呀!”她的聲音清脆又熱情,帶著恰到好處的甜度,“我是路過的徒步旅行者!被你們家這片果園迷住啦!這蘋果長得也太好了吧!隔著老遠就聞到甜香了!”
她走到近前,指了指自己手機上的直播界面,笑容真誠:“我在做徒步直播呢,叫‘精致徒步’,讓天南海北的朋友們一起看看咱們祖國的大好河山,還有像您二位這樣勤勞又幸福的生活!”她特意強調了“幸福”兩個字,目光掃過他們樸素的衣著和身后滿園的豐收。
大爺臉上的驚訝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淳樸的、略帶局促的善意。他咧開嘴,露出不太整齊的牙齒,嘿嘿笑了兩聲,用濃重的當地方言含糊地應道:“哦…哦,走路的啊?好…好,好著哩。”他搓了搓粗糙、指節粗大、沾著泥土和樹膠的手,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大娘則一直沒說話,只是看著林薇,臉上帶著一種近乎慈祥的溫和笑意,目光在林薇鮮艷的妝容和精致的衣著上流連,又落到她那輛塞得滿滿當當、車頂還閃著金屬光澤的“星光號”上,最終停留在她破損的絲襪處,眼神里依舊是滿滿的好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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