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棚里很安靜,只有雨打棚頂的噼啪聲和李想手機屏幕的微光。
林薇頓了頓,清晰地吐出每一個字:
“顏色是很正的大紅色。涂完,她會對著江面抿抿嘴,笑一笑,然后才回到橋洞下她那個用硬紙板鋪的小窩里。風雨無阻。”
“大紅色……口紅……”
李想低聲重復,眼神像是被點亮了火把,手指在屏幕上疾速飛舞,幾乎能聽到虛擬鍵盤被敲擊的噠噠聲。他寫得太急,甚至沒注意到自己呼出的白氣在冰冷的空氣中氤氳開。
“為什么?她說過嗎?為什么一定要涂?”
“問過。”林薇點點頭,眼前浮現出紅姐那張飽經風霜卻涂著鮮艷紅唇的臉,
“她說,年輕時在廠里文工團待過,是臺柱子。后來廠子倒了,家散了,流落到街頭。涂口紅,是她唯一還能抓住的、覺得自己還是‘紅姐’而不是‘流浪婆子’的東西。”
林薇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千鈞的重量,“她說,‘臉可以臟,衣服可以破,但嘴上的顏色不能掉。掉了,人就真的垮了。’”
“垮了……”李想停下了打字,怔怔地重復著這兩個字。他抬起頭,望向棚外灰蒙蒙的天空,雨水在他眼中映出細碎的光。他沉默了幾秒,像是在咀嚼這句話里的千鈞之力,然后猛地低下頭,手指更加用力地在屏幕上戳點,仿佛要把這靈魂的碎片牢牢釘進自己的故事里。
“這太……太有力量了!”他寫完后,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眼神灼熱地看向林薇,帶著一種分享的沖動,“薇姐,你這些故事……簡直了!說到這個,我正好寫了個小劇本的雛形,靈感也來自一個我送餐時遇到的大姐,跟你說的這些感覺有點像!”
“哦?”林薇來了興趣,身體微微前傾。雨棚外,雨水似乎小了些,淅淅瀝瀝,織成一張朦朧的網。
李想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濕漉漉的頭發被弄得更亂了,但眼睛里的光卻亮得驚人:“就我們這片兒,夜市上有家賣鹵肉飯的攤子,老板娘,大家都叫她‘胖嫂’。”
他劃動手機屏幕,點開一個加密的文檔,標題是《胖嫂的肉湯》。他清了清嗓子,聲音在雨聲里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種講述者的鄭重:
“劇本開頭,是深冬的雨夜,特別冷。主角是個剛失業、失魂落魄的年輕編劇,蹲在胖嫂攤子旁邊濕冷的墻角,餓得前胸貼后背,覺得自己的人生完了。”李想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著場景,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胖嫂的攤子熱氣騰騰,排隊的人很多。鏡頭給特寫,她那雙胖乎乎、滿是油漬和老繭的手,動作快得像上了發條,剁肉、裝飯、澆汁,一氣呵成。”
“重點來了,”他加重了語氣,眼神熠熠生輝,“攤子旁邊,總有幾個蜷縮在陰影里的流浪漢。胖嫂給其他顧客打肉,分量就是正常的一勺。但輪到那些流浪漢,或者看起來特別落魄的人走近時——注意她的動作!”李想模仿著,“她舀肉的那一勺,會特意沉到鍋底,撈起滿滿一大勺帶著筋頭巴腦、燉得最軟爛入味的厚肉塊,用力壓實,再狠狠澆上滾燙濃稠的肉汁,直到飯盒都快裝不下。她遞過去,嘴里還總念叨同一句話,聲音不大,但特別清楚……”
他頓了頓,仿佛在回味那個聲音,然后一字一句地模仿出來:“‘拿著!趁熱吃!肉要熱,心才不涼!’”
“肉要熱,心才不涼……”林薇輕聲重復著,一股暖流瞬間涌遍全身,驅散了雨天的濕寒。這句話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蕩起無數溫暖的漣漪。她想起了阿娜爾罕墻上的“風的眼睛”,想起了紅姐江邊那一抹倔強的紅唇,想起了這一路上無數萍水相逢遞來的熱水、分享的食物、讓出的半張床鋪……那些微小的善意,不正是一塊塊滾燙的“肉”,熨帖著旅途的疲憊和世界的寒涼嗎?
“對!就是這句!”李想用力點頭,為自己的故事能引起共鳴而興奮,“后來我劇本里的主角,就靠著胖嫂那碗肉湯續了命,也續上了繼續往下走的勁兒。他把胖嫂和那些流浪者的故事寫進了劇本……”
“然后呢?”林薇追問,完全被這個故事吸引了。
李想臉上浮現出一種混合著驕傲和不可思議的神情,他晃了晃手機:“嘿,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這劇本雛形,投給了一個挺小的影視公司郵箱,本來沒抱希望。結果前兩天,居然收到回復了!”他眼睛亮得驚人,“他們說……有潛力!讓我把本子完善好,再發過去看看!”他咧開嘴,笑容純粹得像雨后天晴的陽光,“雖然八字還沒一撇,但至少,是個響兒啊!”
“太好了!恭喜你!”林薇由衷地為他高興,笑容燦爛,“胖嫂的故事值得被更多人看到!這句話……‘肉要熱,心才不涼’,真的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