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中醫全然不顧她的反應,三根粗糙的手指已經搭在了她的腕脈之上。他微闔著眼,眉頭緊鎖,仿佛在聆聽來自她身體深處的隱秘回響。林間空地的氣氛瞬間凝固了,只剩下風吹竹葉的沙沙聲和直播間里驟然爆炸的彈幕。
【???什么情況?!】
【老伯抓主播手干嘛?把脈?】
【薇姐小心啊!】
【這老頭看著瘦,手勁好大!】
幾秒鐘后,老中醫緩緩睜開眼,那雙清亮的眼睛直視著林薇,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精致的妝容和煙霞色的衣裙,直抵內里。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平靜,清晰地傳入林薇耳中,也透過直播的麥克風,傳到了萬千觀眾那里:
“姑娘,你這外頭的排場,光鮮亮麗得很。”他的目光掃過她的裙擺、絲襪、高跟鞋,最后落回她強自鎮定的臉上,“可這脈象……浮弦緊澀,氣機郁滯,心陽不振。你心里頭,堵著東西啊。就像那沒泡透的半夏,燥著呢。光顧著拾掇外面,里頭的氣不順,再好看的花兒,也開不舒坦。”
這話語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林薇心頭激起層層漣漪。她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了,心底某個被精心包裹的角落仿佛被猝不及防地戳了一下,泛起一陣隱秘的酸脹。她下意識地想抽回手,老人的手指卻依舊穩穩地搭著,傳遞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關切。
【臥槽!神醫啊?】
【主播心里堵?啥意思?】
【老伯這眼神絕了,感覺看穿一切!】
【薇姐臉色變了!好像被說中了?】
林薇張了張嘴,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應。麻花辮姑娘在一旁緊張地看著爺爺,又看看林薇,眼神里充滿了擔憂。竹林里的風似乎也屏住了呼吸。
老人終于松開了手,那如同鷹爪般箍緊林薇手腕的力量驟然消失,只留下皮膚上微微發燙的觸感和一圈隱約的紅痕。他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尋常的望聞問切,渾濁卻銳利的目光從林薇臉上移開,重新投向背簍里那些沾著濕泥的圓滾半夏,聲音恢復了之前的平淡,甚至帶著一絲山野之人特有的疏離:“路還長,姑娘。心氣兒不順,腳底下的路也難走穩當。”
他不再看林薇,彎下腰,拿起藥鋤,對著旁邊一株半夏的根部,又開始了那富有節奏的“篤、篤”挖掘。一下,又一下,聲音沉穩而專注,仿佛剛才那場短暫的、直指人心的對話從未發生過。
林薇站在原地,手腕上殘留的觸感和那句“心里頭,堵著東西”的話語,在她腦中嗡嗡作響。她下意識地用另一只手撫了撫被握過的手腕,指尖能感覺到皮膚下細微的搏動。直播間的彈幕早已炸開了鍋,各種猜測、驚嘆和關心如潮水般滾動。她深吸了一口帶著泥土和竹葉清香的空氣,試圖壓下心頭那莫名的悸動。
“謝謝老伯指點。”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如常,甚至還帶上了一點輕松的笑意,對著老人微微躬了躬身。老人沒有回應,只是專注于腳下的泥土和藥鋤。
林薇轉向旁邊一直緊張注視著的麻花辮姑娘,露出一個友善的笑容:“小妹妹,你爺爺……一直在這里采藥嗎?”她想緩和一下氣氛,也試圖多了解一些。
姑娘似乎沒想到林薇會突然跟她說話,黝黑的臉頰飛起兩團紅暈,飛快地瞟了一眼爺爺,才用細如蚊蚋的聲音回答:“嗯…阿爺是村里的草醫。這片竹山里的藥,他都熟…”聲音越說越小,帶著山里人特有的靦腆。
“真了不起。”林薇由衷地贊嘆,目光掃過姑娘腳邊放著的一個小布袋,里面也裝著一些剛采的、叫不出名字的青翠草藥,“這些也是藥材嗎?”
“嗯…是…是魚腥草和白花蛇舌草…”姑娘小聲回答,手指絞著洗得發白的衣角,目光卻忍不住又飄向林薇絲襪上那幾點醒目的泥印。
林薇順著她的目光低頭,也看到了自己小腿上的狼狽。她無奈地笑了笑,從推車側面的小袋里抽出一張濕紙巾,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擦拭著淺金色絲襪上的泥點。濕紙巾的冰涼觸感透過絲襪傳來,泥點暈開,留下更深的污痕。這身為了“山嵐”主題精心搭配的行頭,終究是敗給了山野的真實。
【絲襪臟了!薇姐心痛嗎?】
【感覺主播有點心不在焉了。】
【老伯的話殺傷力這么大?】
“老伯,那…我先走了?”林薇站起身,對著依舊埋頭挖掘的老人提高了一點聲音。老人背對著她,只是幅度極小地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林薇最后看了一眼這對奇特的祖孫,拉著她沉重的推車,深一腳淺一腳地重新踏上那條泥濘的小徑,往上方的主公路走去。高跟鞋的細跟再次陷入濕軟的泥土,每一步都顯得比來時更加艱難。當她終于重新踩上相對堅硬的水泥路面時,忍不住長長吁了一口氣。回望那片掩映在翠竹中的空地,老人佝僂的背影和姑娘警惕的目光,仿佛被定格在了那片濃郁的綠色里,連同那句關于“心堵”的話語,一起沉甸甸地壓在了她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