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喝了口湯,笑容依舊,眼神卻微微閃了閃:
“家里……還好。我習(xí)慣了獨立,想用自己的方式看看這個世界。”她輕描淡寫地帶過,轉(zhuǎn)而問道,“柳姨,您這民宿打理得真好,就您一個人忙活?”
柳月華臉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里多了些復(fù)雜的東西。
她放下筷子,拿起桌上的小茶壺,給林薇續(xù)了點清茶?;椟S的燈光下,她的側(cè)影顯得有些單薄。
“是啊,就我一個?!彼穆曇艉芷届o,卻像沉靜的湖面下藏著暗涌,“孩子他爸……走了十年了。車禍?!?/p>
林薇的心輕輕一揪,夾菜的筷子頓住了:“柳姨……”
柳月華擺擺手,示意她沒事,繼續(xù)道:
“那時候,女兒才剛上初中。天一下子塌了。家里的頂梁柱沒了,感覺眼前都是黑的?!彼哪抗馔断虼巴獬脸恋囊股路鹩挚吹搅四嵌纹D難的日子,“哭也哭了,怨也怨了,可日子總得過下去。女兒還小,要讀書,要吃飯?!?/p>
她收回目光,落在自己因為常年勞作而有些粗糙的手指上,聲音卻異常堅定:
“我沒別的本事,就年輕時候跟他爸學(xué)了一手做衣服的手藝,尤其是做旗袍,還算拿得出手。以前是愛好,后來就成了活命的手藝。”
她頓了頓,語氣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驕傲,“這棟老房子,是我娘家的。我把它一點點收拾出來,樓下做點縫紉活,樓上收拾出兩間房,接待些路過的客人,慢慢就做成了這小民宿?!?/p>
“那您女兒……”林薇輕聲問。
提到女兒,柳月華的臉上瞬間煥發(fā)出光彩,所有的疲憊和沉重都仿佛被驅(qū)散了:“她爭氣!去年剛考上研究生!在北京呢,學(xué)設(shè)計的!”
她的聲音充滿了自豪,“這丫頭,從小就愛畫畫,有靈性。她爸走了以后,更懂事了,知道家里難,學(xué)習(xí)特別刻苦。她考上大學(xué)那會兒,我就跟她說,別操心錢,媽供得起!媽有手藝,有這房子!”
柳月華拿起茶壺,給林薇和自己的杯子都續(xù)上水,動作從容:
“做一件旗袍,從量體、選料子、裁剪、盤扣、縫制……一道道工序下來,費時費力。有時候為了趕客人的急活,做到后半夜是常事。眼睛熬花了,脖子也僵了。這民宿的活兒,打掃、洗曬、做飯,也都是我一個人?!?/p>
她笑了笑,笑容里有辛勞的痕跡,卻無怨懟,“累是真累。可每次收到女兒從學(xué)校發(fā)來的信息,跟我說她又得了獎學(xué)金,設(shè)計稿被老師表揚了……或者收到她給我買的護手霜、圍巾……就覺得,再累也值了。看著她一步步朝著她的夢想走,我這當媽的,心里就踏實,就亮堂。”
昏黃的燈光下,柳月華講述著她的十年。
沒有驚天動地的情節(jié),只有日復(fù)一日的縫紉機聲響,一針一線的穿梭,清掃房間的彎腰,灶臺前的煙火氣,以及對遠方女兒無盡的牽掛和期盼。
她的語氣平和得像在講別人的故事,但林薇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深藏在歲月褶皺里的堅韌和化不開的母愛。這份堅韌,如同那箍住瓷杯的銅絲,雖然沉默,卻有著支撐起整個生命重量的力量。
夜色漸深,山村的夜晚格外寧靜,只有窗外的竹濤聲和偶爾幾聲蟲鳴。林薇回到樓上那間整潔的小客房。竹林的清香透過窗欞彌漫進來,帶著山間夜晚特有的涼意。她簡單地卸了妝,洗去一天的塵埃和疲憊,換上柔軟的睡裙。
她拿出手機,翻看著今天拍下的照片:古城墻門洞下炭爐的紅光,那個纏滿細密銅絲的粗瓷杯,老大爺布滿老繭的手;青崖村雨后清新的山景,柳月華那桌質(zhì)樸卻香氣四溢的山野晚餐,還有燈光下柳月華講述往事時溫婉又堅毅的側(cè)臉。最后,她的手指停留在自己穿著煙熏薔薇色絲襪、站在小院竹影下的那張照片上——裙擺微揚,絲襪勾勒的線條在暮色中依舊清晰。
她打開朋友圈,選了三張照片:箍著銅絲的瓷杯特寫、柳月華做的那桌山野晚餐、以及自己在竹林小院中那張絲襪美腿的剪影。指尖在屏幕上跳躍,寫下今日的感悟:
青崖小筑,竹影搖窗。
遇見一座山,遇見一個箍住時光裂痕的瓷杯,遇見一雙為夢想熬紅卻依舊明亮的眼。
山間的風(fēng)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