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小推車輕輕停在院門外不遠處的樹蔭下,自己則放輕腳步,如同貓兒般無聲地靠近敞開的院門。鏡頭隔著一段距離,忠實地捕捉著院內的畫面。
那位婦人背對著門口,身形有些瘦削,穿著洗得泛白的藏藍色舊棉襖,袖口和肘部磨得發亮。她的頭發在腦后簡單地挽成一個髻,露出被海風和歲月刻下深深痕跡的脖頸。她面前放著一個大大的針線笸籮,里面是五顏六色的線團、頂針、剪刀,還有幾件疊放著的、深藍色的、厚實粗糙的布料——是典型的碼頭工人穿的那種耐磨工裝。
此刻,她手里正拿著一件工裝的上衣,左肩胛骨的位置,一道長長的裂口猙獰地張著嘴。婦人粗糙的手指捏著一根穿著深藍粗線的針,正一針一線、極其耐心地縫合著那道裂口。她的動作不快,甚至可以說有些緩慢,但每一針落下都極其穩當,針腳細密、均勻、整齊,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韻律感。那專注的神情,仿佛她手中修補的不是一件破舊的工作服,而是一件價值連城的藝術品。
林薇屏住呼吸,靜靜地看著。直播間也安靜下來,彈幕寥寥:“好專注…”、“這針腳,比我媽縫的還好”、“生活不易啊”。
時間在細密的針腳間悄然流逝。終于,那道長長的裂口被完美地縫合,只在表面留下一條深色的、整齊的“蜈蚣腳”。婦人沒有停下,又從笸籮里拿起一塊顏色略深、但同樣厚實的藍色布料,仔細地比劃著衣服肘部一個磨損得幾乎透亮的地方。她拿起剪刀,熟練地剪下一塊大小合適的補丁,然后開始飛針走線,將補丁牢牢地縫在破洞上。她的手指關節粗大,皮膚黝黑粗糙,布滿了細小的裂口和老繭,與她此刻展現出的、近乎繡娘般的靈巧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林薇的心被這無聲的一幕觸動了。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羊絨衫領口,輕輕吸了口氣,臉上漾起最溫和無害的笑容,這才抬手,在敞開的舊木門上禮貌地叩了兩下。
篤、篤。
聲音很輕,但在安靜的院子里顯得格外清晰。
婦人手上的動作一頓,有些茫然地抬起頭,循聲望來。當她的目光落在門口站著的林薇身上時,那雙被生活磨礪得有些渾濁的眼睛里,瞬間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巨大的驚愕。她顯然從未見過如此打扮的人出現在她這破舊的小院門口。
林薇穿著價值不菲的奶油色羊絨衫和垂墜感極佳的炭灰色闊腿褲,深咖啡色的珠光絲襪在陽光下流淌著低調奢華的光澤,十厘米的麂皮短靴纖塵不染。寬檐禮帽下是精心修飾過的面龐,豆沙色的唇膏襯得皮膚愈發白皙。她站在那里,像一顆誤入灰撲撲倉庫的珍珠,散發著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的精致光芒。陽光從她身后打來,給她周身鍍上了一層毛茸茸的金邊,整個人美好得不真實。
婦人下意識地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是呆呆地看著林薇,手里還捏著那件剛縫好一半補丁的工裝。她眼角的皺紋因為驚訝而舒展開一些,隨即又因不知所措而聚攏。
林薇的笑容加深,帶著恰到好處的歉意和友好,聲音清亮柔和:“阿姨您好,打擾您了。我是路過這里的,看到您縫衣服縫得真好,就忍不住停下來看看。您這手藝,太厲害了!”她的目光真誠地落在婦人手中的工裝上,尤其是那條剛剛縫合得天衣無縫的裂口和正在縫制的、針腳細密如織的補丁上。
婦人被這直白的夸獎弄得有些不好意思,黝黑的臉上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她局促地放下手里的針線和衣服,在舊棉襖上擦了擦手,這才站起身,動作有些僵硬,訥訥地回應:“啊…姑娘,你好。沒…沒什么手藝,就是…就是縫縫補補,過日子罷了。”她的聲音帶著濃重的本地口音,有些沙啞,但很樸實。
她站起來后,林薇才看清她的全貌。個子不高,身形瘦小,長期的辛勞讓她的背脊微微有些佝僂。但她的眼神在最初的驚愕過后,很快恢復了平和,甚至帶著一絲慈祥。她看著林薇推在門外樹蔭下那個一看就很高檔、塞得滿滿當當的小車,又看看林薇本人,眼神里充滿了純粹的好奇,沒有一絲一毫的嫉妒或排斥,只有一種“這姑娘真好看,像畫里走出來似的”的單純欣賞。
“您太謙虛了,阿姨,”林薇向前走了兩步,停在院門口,保持著禮貌的距離,目光依舊落在那些補丁上,“這針腳,這平整度,一看就是幾十年的功夫。您看這肩膀縫的,多平整!還有這補丁的形狀,剪得真合適,縫得比新衣服還牢靠呢!”她指著工裝上的細節,由衷地贊嘆。
婦人被夸得有些手足無措,臉上那點紅暈更深了,但眼里也流露出被認可的喜悅。她搓著手,又看了一眼林薇那身行頭,終于忍不住問道:“姑娘,你…你這是要去哪里?。看┑眠@么…這么…”她似乎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林薇的精致,“這么好看,還推著這么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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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薇笑容燦爛,帶著一種天然的親和力:“阿姨,我叫林薇。我是個徒步旅行的,就是靠走路到處看看。我從上海那邊一路走過來的,打算沿著海岸線慢慢走?!彼噶酥缸约荷砗蟮男⊥栖?,“那就是我的家當啦!吃穿用度都在里面。走到哪兒算哪兒,看看風景,也看看像您這樣有故事的人?!?/p>
“走…走路?”婦人更驚訝了,上下打量著林薇,目光尤其在她那雙纖細卻踩著驚人高度的高跟鞋上停留了很久,又看看她那條在闊腿褲下若隱若現、泛著珠光的深咖啡色絲襪美腿,眼神里充滿了不可思議,“穿…穿這鞋走路?哎喲,那得多累腳?。」媚?,你這細皮嫩肉的,能行嗎?”她的語氣里是純粹的關心和心疼,仿佛林薇是自家不懂事的小閨女。
“習慣啦,阿姨!”林薇笑得眉眼彎彎,還故意在原地輕盈地轉了個小圈,闊腿褲劃出優美的弧線,高跟鞋穩穩地釘在地上,“您看,穩著呢!而且穿著自己喜歡的樣子走路,心情也會特別好。”她語氣輕快,帶著點小俏皮。
婦人看著她靈動的樣子,也忍不住跟著笑了,眼角的皺紋舒展開,像盛開的菊花。最初的拘謹消散了大半。她指了指旁邊另一個更矮小的馬扎,那馬扎的腿還用鐵絲加固過:“姑娘,不嫌棄的話,坐…坐會兒?走了那么遠路,歇歇腳。”她又看了看林薇干凈昂貴的褲子,連忙補充,“這…這凳子舊,我給您擦擦!”說著就要去拿旁邊的舊布。
“不用不用!阿姨,我自己來!”林薇趕緊阻止,動作麻利地從自己隨身的小香奈兒流浪包里掏出一方干凈素雅的棉麻手帕,隨意地在馬扎上撣了撣,就大大方方地坐了下來,一點也沒嫌棄。她的舉動自然又體貼,讓婦人眼中最后一絲顧慮也消失了。
林薇坐下后,目光很自然地又落回婦人放在笸籮里的那件工裝上。她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那些層層疊疊、新舊不一的補丁。那些補丁大小不一,顏色深淺也略有差異,但無一例外,針腳都極其細密、整齊、牢固。有些地方,補丁上又打了更小的補丁,像是歲月的年輪,記錄著這件衣服所承受的磨損和主人傾注的心血。觸手的感覺是粗糲的,是無數次汗水浸泡、重物摩擦后留下的堅硬質感,然而在這些細密如繡的針腳撫慰下,又透出一種奇異的溫暖和堅韌。
“阿姨,”林薇抬起頭,眼中是真摯的好奇和敬意,“這衣服…是您丈夫的吧?一看就是干力氣活穿的。這么多補丁,您縫得真好。每一針都像是在…嗯…像是在給它注入力氣似的?!彼龑ふ抑N切的形容。
提到丈夫,婦人的神情瞬間變得無比柔和,像被陽光曬暖的湖水。她重新拿起那件工裝,粗糙的手指撫摸著那些補丁,動作溫柔得像在撫摸孩子的臉頰。她點點頭,聲音里帶著一種樸素的驕傲和化不開的暖意:“嗯,是娃他爸的。他在碼頭扛大包,力氣活,衣服最費了。三天兩頭不是這磨破就是那刮個大口子?!?/p>
她的目光落在針線笸籮旁邊,一個看起來極其普通、塑料外殼都有些磨損的圓管護手霜上。那是最便宜的開架貨,可能就幾塊錢一支。婦人放下衣服,拿起那支護手霜,小小的圓管在她布滿老繭和裂口的大手里,顯得有點滑稽,又無比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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