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忠祥那本工作日志攤在桌上,林烽的手指停在“硬度梯度”四個字旁,輕輕敲了兩下。
“這個發現有意思。”他抬頭看向對面的榮克,“老唐這人,眼睛比游標卡尺還毒。彈殼熱處理這么點溫差,硬是讓他揪出來了。”
榮克正擦著沾滿油污的眼鏡,聞言笑道:“可不嘛,那天他跑來跟我嘀咕,我還說‘差這點硬度,子彈還能打不響?’結果人家回我一句:‘榮科長,咱們造的是殺敵武器,不是過年放的炮仗,差一絲一毫都得較真。’把我噎得半天沒話說。”
林烽也笑了,合上日志:“這股子較真勁兒,得用到正地方去。老唐現在忙覆銅鋼彈殼量產,顧不上深究這個。不過我倒想起另一件事——咱們坦克炮管的內壁燒蝕和銹蝕問題,是不是也該‘較較真’?”
“炮管?”榮克戴上眼鏡,“太行-1型坦克的76毫米炮管,現在平均壽命三千發,已經比鬼子的強不少了。前線反映,主要問題不是打廢,而是雨季和雪天容易生銹,保養起來費勁。”
“三千發還不夠。”林烽站起身,從文件柜里抽出一根用廢的炮管樣品——內壁布滿了螺旋狀的燒蝕紋路,靠近膛口處還有暗紅色的銹斑,“你看,燒蝕最嚴重的區域,剛好也是最容易積存火藥殘渣、進而生銹的地方。如果有一種方法,能讓內壁既耐高溫燒蝕,又防銹……”
榮克湊過來看:“鍍鉻?”
“對,鍍鉻。”林烽眼睛亮了,“鉻的熔點高,硬度大,耐腐蝕性極強。如果能給炮管內壁均勻鍍上一層鉻,理論上壽命能翻倍,防銹更不在話下。”
“可那是坦克炮管啊,林工!”榮克比劃著,“一米多長,內徑76毫米,還是帶膛線的!怎么把鉻鍍進去?難道要把整根炮管泡進鍍槽?咱哪有那么大的槽子?”
林烽走到墻邊,指著上面掛著的根據地簡易地圖:“還記得咱們在柳樹溝改造的那個鬼子電鍍車間嗎?他們原本是給汽車零件鍍鋅的,設備基礎還在。鍍鉻原理差不多,關鍵是電解液配方和陽極布置——炮管當陰極,中心懸一根鉻棒做陽極,通電后鉻離子就會均勻沉積在內壁上。”
榮克聽得直撓頭:“理論上是這么回事……可鬼子那套設備最大只能鍍半米長的軸,炮管得加長三倍。還有,鉻這玩意兒,咱們有嗎?”
“有。”林烽從抽屜里取出一個小鐵盒,打開是幾塊銀灰色的金屬錠,“去年打掉鬼子一個物資倉庫,繳獲了二十公斤金屬鉻,一直沒想好怎么用。化工科的老周說,這些純度足夠做電鍍陽極。至于設備加長——把兩個鍍槽串聯,炮管分段鍍,接口處做重疊處理。”
他說得輕描淡寫,榮克卻倒吸口涼氣:“分段鍍?還要保證鍍層連續均勻?林工,你這腦洞開得比炮口還大……”
“腦洞大不大,試了才知道。”林烽收起鉻錠,“走,去柳樹溝。叫上老周和機修車間的幾個老師傅,咱們現場論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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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樹溝的舊電鍍車間荒廢了小半年,空氣中還殘留著淡淡的酸味。眾人圍著那兩臺銹跡斑斑的鍍槽,聽林烽講解改造方案。
“把這兩個槽子的端板切開,中間加接一段三米長的自制槽體,用橡膠墊密封。”林烽用粉筆在地上畫著示意圖,“炮管從一端穿入,懸空固定。陽極鉻棒從另一端插入,與炮管同心。關鍵是——”他畫了幾個箭頭,“電解液要循環流動,保證濃度和溫度均勻。需要加裝一臺小型離心泵,化工科能解決。”
負責化工的老周蹲在槽邊,手指抹了下內壁殘留的結晶:“鍍鉻電解液得用鉻酸,這玩意兒腐蝕性強,還得加硫酸做催化劑……配方比例很關鍵,鍍層太薄了沒效果,太厚了容易崩。”
“所以要先做小樣試驗。”林烽早有準備,從包里掏出幾根短鋼管,“這是用同種鋼制的模擬管段,長度三十厘米。老周,咱們先用這些試,找出最佳電流密度、溫度和時間參數。”
接下來的半個月,柳樹溝車間成了“化學實驗室”。白天,老周帶著徒弟調配不同濃度的鉻酸溶液;晚上,林烽和機修組改造鍍槽、制作泵送系統。榮克負責后勤協調,天天在瓦窯堡和柳樹溝之間跑,腿都細了一圈。
第一次試驗選了個月亮很亮的晚上。模擬管段懸進鍍槽,通電瞬間,槽內液體泛起細密的金色氣泡——那是鉻離子在陰極還原沉積的景象。
“電壓15伏,電流密度30安培每平方分米,溫度55度……”老周盯著儀表,嘴里念叨著參數。兩個小時后,斷電提管。
短管出水時,內壁泛著鏡面般的銀亮光澤。林烽用手電筒照進去,光斑平滑地滑過,沒有暗區。“初步看,鍍層是連續的。測厚度。”
測量結果出來了:平均厚度0。12毫米,最薄處0。10,最厚處0。13。老周松了口氣:“均勻性比預想的好。不過這只是三十厘米短管,換成整根炮管,流場和電場分布會更復雜,均勻性恐怕會下降。”
“那就優化。”林烽毫不氣餒,“調整陽極形狀,改善電解液流道。咱們有二十公斤鉻,夠試很多次。”
第七次試驗后,他們終于在一根一米長的模擬管上獲得了滿意的均勻鍍層。接下來要挑戰的,是真正的坦克炮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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