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臺從敵軍運輸隊廢墟里扒拉出來的小型臺式鉆床,像一頭沉睡的鐵獸,靜靜地躺在臨時搭建的工棚里。它渾身油污,底座帶著裂紋,幾個齒輪齜牙咧嘴,一副飽經(jīng)摧殘的模樣。但在林烽眼里,這卻是比那挺新繳獲的馬克沁重機槍還要珍貴的寶貝!
修復(fù)工作立刻被列為最高優(yōu)先級。李云龍下了死命令:修械點全體人員,暫停其他次要任務(wù),全力保障林科長修復(fù)鉆床!需要什么材料,只要營里有的,隨便取用!沒有的,想辦法去找!
工棚里,林烽、張鐵匠、小張、劉二,甚至炊事班長老周(因為手巧且管著燒熱水和找些稀奇古怪的“配料”)都圍在了這臺鉆床旁邊,如同進行一場精密的外科手術(shù)。
“問題不小?!绷址樽屑殭z查后,沉聲道,“底座鑄鐵開裂,需要加固。主軸輕微彎曲,必須校直。最麻煩的是這套齒輪組,你看,主動輪崩了三個齒,從動輪也有磨損,嚙合不嚴,轉(zhuǎn)動起來肯定晃動,根本沒精度可言?!?/p>
張鐵匠湊近了,用他那布滿老繭的手指細細摸著齒輪的崩口和磨損痕跡,又看了看那根微微彎曲的主軸,沉吟道:“底座好辦,燒紅了打上幾道鐵箍,比原來還結(jié)實。主軸校直得小心,勁兒大了容易斷,勁兒小了又沒用。這齒輪……怕是得重新做?!?/p>
“重新做齒輪?”小張和劉二倒吸一口涼氣。這可不是打鐵刀鋤頭,齒輪對精度要求很高,差一絲一毫都咬合不上。
“對,必須重新做。”林烽肯定地說,“不僅要重新做,還要做得比原來更標準。咱們現(xiàn)在有千分尺和游標卡尺了,可以精確測量。”他拿起那幾件新繳獲的測量工具,眼神發(fā)亮。
說干就干。分工明確:張鐵匠負責技術(shù)難度最高的底座修復(fù)和主軸校直。他帶著兩個徒弟,在工棚外支起爐火,將鉆床底座需要加固的部位燒得通紅,然后用提前打好的熟鐵箍套上去,趁熱用力捶打,讓鐵箍緊緊嵌入鑄鐵基體之中。冷卻后,那裂紋處被幾道堅實的鐵箍牢牢抱住,仿佛給鉆床穿上了一件鎧甲。校直主軸更是細活,張鐵匠將主軸緩緩加熱到特定溫度,憑著手感和經(jīng)驗,在鐵砧上一點點地反向敲擊,林烽則在一旁用千分尺不斷測量,指揮著敲擊的力度和位置:“左邊再來一下,輕點……好!現(xiàn)在測量……還差一絲……右邊輕輕點一下……”整個過程小心翼翼,如同繡花。
林烽則帶著小張和劉二,負責攻堅齒輪復(fù)制。這堪稱是最大的挑戰(zhàn)。林烽先是利用殘存的舊齒輪和測量工具,精確計算出了齒輪的模數(shù)、齒數(shù)、壓力角等關(guān)鍵參數(shù)(他用盡可能簡單的方式向小張他們解釋)。然后,從繳獲的那捆中碳鋼料上,截取了兩段合適的鋼坯。
沒有銑床,更沒有齒輪加工機床,唯一的加工工具就是錘子、鏨子、銼刀和那臺亟待修復(fù)的鉆床(暫時充當固定支架和鉆孔工具)。
“張師傅,麻煩您先把這兩個鋼坯車……呃,鍛打成大概的齒輪毛坯,外圓和厚度盡量準確。”林烽對剛完成主軸校直的張鐵匠說道。
張鐵匠接過鋼坯,再次點燃爐火。叮叮當當?shù)腻懘蚵曋?,兩個粗糙但尺寸接近的齒輪毛坯漸漸成型。
接下來的步驟更為精細。林烽用圓規(guī)和劃針,在齒輪毛坯端面上精確地等分齒數(shù),畫出每一個齒的輪廓線。然后,就是考驗?zāi)托暮褪炙嚨臅r刻了。
張鐵匠用小手錘和鋒利的鏨子,沿著畫好的線,小心翼翼地鏨出齒槽的初步形狀。每一次敲擊都極其輕微,全神貫注。這需要極大的耐心和穩(wěn)定的手法,稍有偏差就可能前功盡棄。
初步鏨出齒形后,輪到小張和劉二上場了。他們拿著各種形狀的細齒銼刀,一人固定毛坯,一人如同雕刻般,一點點地銼削修整每一個齒面,使其達到設(shè)計的形狀和光滑度。林烽則不斷用卡尺和自制的樣板進行測量比對。
這是一個極其枯燥且耗時的工作。工棚里只剩下銼刀摩擦金屬的沙沙聲,以及林烽不時響起的提示:“這個齒厚了零點一毫米……這個齒槽淺了……注意對稱……”
老周也沒閑著,他燒了大量的熱水給大家洗手洗臉(去油污),還不知從哪兒弄來一罐子豬油,被林烽要來當成了齒輪初步磨合的潤滑劑。
時間一天天過去。第三天下午,當小張將最后一把什錦銼刀從最后一個齒槽上移開時,兩個閃爍著金屬光澤、齒牙整齊的新齒輪終于誕生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最關(guān)鍵的時刻到了——安裝測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