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螳螂與黃雀（第1頁）

自那夜從危機(jī)四伏、鬼影幢幢的亂葬崗?fù)雒蓟兀愹E感覺自己仿佛在鬼門關(guān)前走了一遭。雖然成功將“石屋有異、另有黃雀”的警示，以“偶然聽聞”的方式傳遞給了張彪，并親眼目睹了漕幫隨之而來的嚴(yán)密布控，但他心中那根弦卻繃得更緊了。張彪的反應(yīng)，與其說是重視他帶來的消息，不如說是一種被觸動逆鱗后的暴怒與更強(qiáng)的掌控欲。分舵內(nèi)的氣氛非但沒有因“有所發(fā)現(xiàn)”而緩和，反而如同拉滿的弓弦，緊張到了極致，空氣中彌漫著一觸即發(fā)的火藥味。那兩道監(jiān)視他的目光，也變得更加焦灼、銳利，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仿佛要重新評估他這個“誘餌”的價值與風(fēng)險。

陳駿深知，自己仍處于風(fēng)暴眼中心，任何一絲行差踏錯，都可能招致滅頂之災(zāi)。他更加謹(jǐn)言慎行，每日除了處理必要的文書，便是將自己關(guān)在那間冰冷的廂房內(nèi)，一方面更加勤勉地修習(xí)“觀呼吸”與初步的“意守丹田”之法，竭力安撫體內(nèi)那絲日漸溫順卻依舊難以駕馭的氣感，另一方面，則是在腦海中反復(fù)推演那夜在亂葬崗所見所聞，試圖拼湊出更完整的圖景。石屋中隱藏的人影，后來出現(xiàn)的專業(yè)包圍者，以及張彪迅速而激烈的反應(yīng)，都指向一個事實(shí)：一場圍繞“酒癡”與“重寶”的巨大風(fēng)暴，正在以遠(yuǎn)超他想象的速度和規(guī)模醞釀、逼近。他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

然而，風(fēng)暴來臨的方式，卻比他預(yù)想的更加詭譎和兇險。

那是亂葬崗夜探后的第三個深夜。子時已過，萬籟俱寂，連平日里巡夜幫眾那單調(diào)而遙遠(yuǎn)的梆子聲，也似乎被濃得化不開的夜色吞噬了。漕幫分舵如同一頭蟄伏的巨獸，沉睡在冰冷的黑暗中，唯有呼嘯的北風(fēng)不知疲倦地刮過屋檐，發(fā)出凄厲的嗚咽。陳駿剛剛結(jié)束一輪艱難的吐納，感覺心神稍有寧定，正待寬衣歇息，窗外卻突然傳來了三長兩短、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叩擊聲！

是韓弟子！張彪的緊急召見暗號！而且是在這深更半夜！

陳駿的心臟猛地一縮，一股不祥的預(yù)感瞬間攫住了他。他不敢有絲毫怠慢，迅速披上外衣，整理了一下儀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驚疑，輕輕打開了房門。

韓弟子如同鬼魅般立在門外，依舊是那張萬年不變的冷硬面孔，但眼神在黑暗中卻銳利得驚人，低聲道：“舵主急召，隨我來，勿要出聲。”語氣短促，帶著不容置疑的緊迫感。

陳駿默默點(diǎn)頭，緊跟其后。令他意外的是，韓弟子并未引他向張彪日常所在的書房或忠義堂偏廳，而是繞過分舵主體建筑，朝著后院最偏僻、平日里人跡罕至的西北角走去。那里有一排低矮破舊的倉房，常年堆積著廢舊雜物，空氣中彌漫著霉?fàn)€和灰塵的氣息。

越靠近那里，空氣中的壓抑感就越發(fā)濃重。沿途不見一個巡夜幫眾，但陳駿敏銳的感知卻捕捉到，在暗處的墻角、屋脊陰影中，似乎潛伏著不止一道若有若無的、收斂到極致的氣息！這些都是漕幫真正的精銳暗哨！此處戒備之森嚴(yán)，遠(yuǎn)超平日！

最終，韓弟子在一扇看似搖搖欲墜、布滿蛛網(wǎng)的舊木門前停下。門前陰影里，無聲無息地立著四名身著玄色緊身夜行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雙精光四射眸子的漢子。他們按刀而立，氣息沉凝如山，如同四尊沒有生命的石雕，但那股無形的煞氣，卻讓周圍的空氣都幾乎凝固。見到韓弟子，其中一人微微頷首，側(cè)身讓開。

韓弟子上前，并未推門，而是在木門一側(cè)某個不起眼的疤痕處，以特定的節(jié)奏輕重緩急地敲擊了數(shù)下。片刻后，木門竟悄無聲息地向內(nèi)滑開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門軸顯然經(jīng)過特殊處理，沒有發(fā)出絲毫聲響。

一股混合著陳舊灰塵、淡淡血腥味以及一種冰冷殺氣的怪異氣息，從門縫中撲面而來。陳駿心中一凜，緊跟韓弟子，側(cè)身閃入倉房之內(nèi)。

倉房內(nèi)部比外面看起來要寬敞一些，但極其昏暗，只有角落處放置著一盞昏黃如豆的羊皮風(fēng)燈，燈焰被調(diào)到最小，勉強(qiáng)驅(qū)散一小片濃稠的黑暗，卻也將更多陰影投射到四周，使得整個空間顯得幽深而詭異。地面堆放著一些蒙塵的破舊麻袋和木箱，空氣中灰塵彌漫。

張彪赫然站在燈光勉強(qiáng)映照的中央空地上，背對著門口，身形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高大挺拔，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壓迫感。他今日未著常服，而是一身利于夜間行動的玄色勁裝，外罩一件同色披風(fēng)，雖未佩戴兵刃，但那股久居上位的威嚴(yán)與隱隱散發(fā)出的血腥氣，卻比任何神兵利器都更具威懾力。分舵的兩位核心人物——面色蠟黃、眼神陰鷙的賬房先生喬八指，以及身材魁梧、滿面虬髯、此刻卻收斂了所有暴躁、眼神沉凝如水的“鐵掌”趙坤，分別肅立在他左右兩側(cè)，神情凝重，如同即將撲食的獵豹。

而最讓陳駿瞳孔收縮的是，在張彪腳前不遠(yuǎn)的地面上，竟癱倒著兩個被粗糙牛筋繩捆得如同粽子般結(jié)實(shí)、頭上罩著黑色布套的人！看其穿著，是尋常的灰色短打衣衫，并非漕幫子弟。其中一人似乎昏死過去，一動不動，另一人則身體微微抽搐，發(fā)出壓抑的、痛苦的呻吟聲，空氣中那股淡淡的血腥味，正是從此人身上散發(fā)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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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分明是剛經(jīng)歷過一場隱秘而激烈的抓捕！抓的是誰？為何帶至此地？又為何深夜召他前來？

陳駿心中瞬間轉(zhuǎn)過無數(shù)念頭，但臉上卻迅速堆起恰到好處的驚愕、惶恐與一絲不知所措，連忙上前幾步，在距離張彪約一丈遠(yuǎn)的地方停下，躬身行禮，聲音帶著微顫：“屬下陳駿，參見舵主！不知……不知舵主深夜召見，有何緊急吩咐？”

張彪緩緩轉(zhuǎn)過身，昏黃的燈光映照在他那張棱角分明、不怒自威的臉上，他的目光如同兩把冰冷的刮骨鋼刀，先是掃過地上癱倒的俘虜，然后緩緩移到陳駿身上，那目光中蘊(yùn)含的審視與壓力，幾乎讓陳駿窒息。

“看看，”張彪的聲音低沉沙啞，如同金屬摩擦，在寂靜的倉房內(nèi)回蕩，帶著一股冰冷的殺意，“認(rèn)得這兩人嗎？”

韓弟子上前，動作粗暴地一把扯掉了那個尚在呻吟的俘虜頭上的黑布套，露出一張因極度恐懼和痛苦而扭曲變形的陌生面孔。此人約莫三十五六歲年紀(jì)，面色焦黃，嘴唇干裂，嘴角殘留著暗紅色的血漬，左邊眼眶烏青腫脹，顯然受過重刑。陳駿仔細(xì)辨認(rèn)了片刻，確信從未見過此人，連忙搖頭，語氣惶恐：“回舵主，此人面生得很，屬下從未見過。”

張彪冷哼一聲，目光如冰錐般刺向地上那人，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股令人膽寒的戾氣：“說！把你們剛才吐出來的東西，再給老子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重復(fù)一遍！若有半句虛言，老子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俘虜嚇得渾身篩糠般抖動，涕淚橫流，語無倫次地哀嚎道：“張……張舵主饒命……饒命啊……小的……小的只是黑蛇幫一個小嘍啰……奉命行事……什么都不知道啊……”

“黑蛇幫？”陳駿心中一震。這是盤踞在城西碼頭一帶、與漕幫素有摩擦的一個本地小幫派，勢力遠(yuǎn)不如漕幫，平日多干些偷雞摸狗、欺行霸市的勾當(dāng)。他們怎么會卷入此事？

“不知道？”趙坤在一旁甕聲甕氣地開口，聲音如同悶雷，他抬起腳，用靴底碾了碾俘虜另一只完好的手背，發(fā)出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聲，“看來是苦頭還沒吃夠！要不要老子再幫你好好‘回憶回憶’？”

“啊——！”俘虜發(fā)出殺豬般的慘嚎，連忙尖叫道：“我說！我說！是……是我們幫主……黑蛇……他……他前幾日秘密會見了幾個人……是……是從北邊來的……打扮古怪，說話也聽不懂……但……但幫主對他們很恭敬……”

“北邊？”張彪眼神一厲，打斷道，“說清楚！哪個北邊？什么人？”

“是……是‘血狼’！是‘血狼’部落的人！”俘虜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喊出這個名字，臉上充滿了恐懼，“他們……他們帶來了很厲害的藥……叫……叫‘神仙醉’……還有……還有一塊古里古怪的玉……”

“神仙醉”？古玉？陳駿的心跳驟然加速！這難道就是那“重寶”謠言的源頭？是栽贓的道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