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如同被稀釋的金色汁液,穿透哭泣之谷常年不散的濃霧,在卡亞部落的木屋與茅草頂上,鍍上了一層朦朧而神圣的光暈。林間的鳥鳴尚未完全蘇醒,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泥土芬芳與木柴燃燒后余燼的淡薄氣息。部落,正在寧靜中緩緩睜開雙眼。
而我,林浩然,卻已了無睡意。
我站在部落中央那棵被尊為“圣樹”的巨大榕樹下,感受著清晨的微涼,也感受著數十道從四面八方投來的、熾熱得幾乎能將人點燃的目光。自從三天前,我以一種近乎冷酷的姿態,拒絕了部落最美的少女莉亞那場充滿了原始誘惑與宗教虔誠的“獻祭”后,我在這里的地位,便抵達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巔峰。
“為了守護部落的純凈,神使大人拒絕了天神賜予的恩典,他將所有的力量,都用來封印惡靈,庇佑我們。”
這個由我親手編織,再經由莉亞那張含淚的嘴唇傳播出去的理由,像一粒被神力催化的種子,在這些淳樸而敬畏神明的族人心中,迅速生根發芽,并長成了一棵名為“狂信”的參天大樹。
如今,他們看我的眼神,已經截然不同。那里面不再僅僅是面對“神使”時的敬畏與崇拜,更增添了一種仰望圣徒般的虔信與自我犧牲式的狂熱。孩童們會遠遠地對我跪拜,女人們會羞澀而恭敬地低下頭顱,就連最勇猛的戰士,在與我目光交匯時,也會下意識地垂下眼簾,仿佛直視我,本身就是一種褻瀆。
我享受著這一切,卻也恐懼著這一切。
權力,尤其是這種根植于信仰、不容任何質疑的絕對權力,它是一劑比世間任何毒品都更加猛烈的迷藥。它能輕易地麻痹人的神經,扭曲人的心智,讓人在萬眾敬仰的幻覺中,逐漸遺忘自己真實的模樣。
我清晰地感覺到,一種名為“神”的幻覺,正在試圖侵蝕我的靈魂。如果我再沉溺于此,沉溺在這種言出法隨、萬眾俯首的快感之中,我恐怕真的會忘記自己是誰,忘記我踏上這片血腥土地的真正目的。
我不是神。
我閉上眼睛,眼前浮現出的,是文明世界里那一張張虛偽而猙獰的笑臉,是他們將我推入深淵時的冷漠與嘲弄。復仇的火焰,如同蟄伏在心臟深處的毒蛇,在此時猛地抬起了頭,用冰冷的信子舔舐著我的理智。
我叫林浩然。我只是一只從煉獄中爬回來的鬣狗,一只為了咬斷仇人喉嚨,可以不擇手段、忍受一切的復仇者。我不想,也絕不能成為這片原始叢林里,被困在神壇上的虛假圖騰。
不能再待下去了。
這個念頭像野草般瘋長,瞬間占據了我的全部思緒。我深吸一口帶著濕氣的空氣,睜開眼,目光重新變得銳利而堅定。我邁開腳步,徑直走向部落中央,那間屬于酋長巴頌的、最大的木屋。
“神使大人,您要離開我們了嗎?”
當我向這位須發皆白的老酋長,表達了我的去意時,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瞬間布滿了無法掩飾的失落與惶恐。他渾濁的眼球猛地一縮,仿佛聽到了一個足以讓整個部落崩塌的消息。
我的聲音不大,但在這寂靜的清晨,卻足以讓周圍的人聽得一清二楚。很快,木屋周圍便圍滿了聞訊而來的族人。他們不敢靠近,只是遠遠地站著,用一種近乎哀求的眼神望著我,那份純粹的挽留,沉甸甸地壓在空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