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我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在摩擦,喉嚨里像卡了一把銹蝕的刀片,每一個字都刮得生疼。我抬起頭,燈光映在我的眼睛里,淚痕未干的臉龐在昏黃中顯得格外蒼白,像一張被雨水打濕的舊照片。“我是不是很可笑?從股神到……到這個地步,像個小丑一樣,被人耍得團團轉。”
老李沒有立刻回答我。他的手指在桌沿上輕輕叩擊,像在敲打一扇緊閉的心門。面館的空氣中,牛肉面的余香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夜晚的寧靜,只有遠處街角的狗吠和偶爾駛過的車輛低鳴。廚房的燈泡微微閃爍,投下搖曳的影子,在墻上舞動,像一群幽靈在低語。老李從懷里摸出一包廉價的紅梅煙,煙盒邊緣磨得發白,像是被無數次掏出的見證。他抖出一支,遞給我,動作緩慢而熟練,仿佛這是我們之間多年的默契。然后,他又給自己點上一支,火柴劃過的瞬間,硫磺味短暫地刺鼻,緊接著是煙草燃燒的細微噼啪聲。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煙霧從鼻孔緩緩吐出,在空氣中繚繞成一縷縷灰白的絲線,像古老的卷軸緩緩展開。他的眼神在煙霧中變得深邃,瞳孔里映著廚房燈的微光,像是藏著無數未曾說出口的故事。那些故事,或許是股市的驚濤駭浪,或許是人生的酸甜苦辣;或許是部隊里戰友的生死與共,或許是中年喪妻的孤燈獨影。老李的臉上,皺紋如刀刻,每一道都記錄著歲月的無情:額頭的川字紋,是操心時擠出的;眼角的魚尾紋,是笑過哭過后留下的;嘴角的法令紋,是咬牙堅持時深陷的。
煙霧繚繞中,他終于開口了,聲音低沉,像從胸腔深處擠出的巖漿,一針見血:“他們不是想讓你坐牢,浩然。十五天的行政拘留,對你這種人來說,不痛不癢。牢里那點苦頭,頂多讓你瘦幾斤,醒醒酒。他們要的,是讓你變成一個‘笑話’。”他的話像一把手術刀,精準地剖開我的傷口,卻不帶一絲多余的痛楚。只是陳述事實,赤裸裸的真相,讓我無處遁形。
我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地陷進肉里,掌心傳來陣陣刺痛,像在提醒我還活著。拳頭里的青筋暴起,皮膚下血液涌動,卻無法掩蓋心底的空洞。面館的窗戶上,凝結著薄薄的水汽,模糊了外面的世界;桌上的筷子橫斜著,湯碗空空如也,只剩幾根蔥花漂浮,像溺水的殘骸。我的腦海中,又閃回那些照片,那些標題,那些笑聲,像一場永不落幕的噩夢。
“一個笑話,就沒人會同情,沒人會相信,更沒人會追隨。”老李繼續說道,語氣冷得像手術刀,鋒利而無情。他彈了彈煙灰,灰燼落在煙灰缸里,發出細微的沙沙聲。那煙灰缸是陶瓷的,表面裂開一道細縫,是去年冬天一個醉漢砸的,老李沒扔,就那么留著,像在提醒世事無常。“你所有的功勞,都會被這個笑話掩蓋。你所有的威脅,也都會在這個笑話里,消弭于無形。殺人誅心,這才是真正殺人的手段。身體死了,還能留個全尸;心死了,連骨頭都不剩。”
他的話如重錘,一下下砸在我的胸口,讓我喘不過氣。誅心……是的,他們沒要我的命,卻要了我的魂。曾經的我,手握資金,翻云覆雨,一言能定生死;如今,我連抬頭看人的勇氣都沒有。青石市的金融圈,那些昔日點頭哈腰的合作伙伴,現在恐怕正聚在酒桌邊,舉杯嘲笑:“林浩然?哦,那個床上功夫比股市強的家伙!”媒體的跟帖如雪片飛來,有人同情,有人幸災樂禍,有人甚至pS了我的臉,配上低俗的段子。家人呢?母親的電話我不敢接,父親的沉默比刀子還狠。整個世界,像一張巨大的蛛網,我是網中央的獵物,被慢慢絞緊。
“是秦若菲,還是那幫老家伙?”我咬著牙問,聲音從齒縫中擠出,帶著一絲血腥味。秦若菲的臉又浮現,那雙丹鳳眼,曾經在床榻間柔情似水,現在卻像毒蛇的豎瞳。元老會,那些青石市的金融元老,個個白發蒼蒼,卻心黑如墨。他們掌控著城市的命脈,一句話能讓企業起死回生,一眼神能讓人家破人亡。黃三爺,不過是他們手中的棋子,一個笑里藏刀的馬前卒。
老李彈了彈煙灰,灰末在空氣中飄散,像灰飛煙滅的野心。他搖了搖頭,煙頭在指間轉動,火星一明一滅:“不全是。或者說,不只是。”他頓了頓,吸了口煙,煙霧遮住了半張臉,讓他的表情更顯神秘。面館的鐘表在墻上滴答走著,指針指向深夜兩點,店外街燈拉長了我們的影子,交織成一團模糊的墨跡。“元老會那幫老東西,穩得很。他們玩的是長線,殺雞儆猴,不留后患。但這事……有股子陰風陣雨的味兒,不完全對得上號。”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墜入冰冷的深淵。外面,一陣夜風吹過,卷簾門微微顫動,發出低低的嗚咽。廚房的鍋灶上,還殘留著煮面的水汽,蒸騰而上,模糊了老李的臉龐。
“還有,”老李看著我,眼神里第一次帶上了一絲凝重,像古井中泛起的漣漪,“我托了市局的老關系打聽了一下。把你弄進去,是那幫老家伙的手筆,又快又狠,典型的殺雞儆猴。黃三爺,就是他們遞過來的刀。那老小子,手里捏著多少見不得光的把柄,夠寫一本黑皮書了。”他頓了頓,煙頭按滅在煙灰缸里,發出滋滋的悶響。“但是,事情有點不對勁的地方。按理說,這種事,教訓一下,讓你滾蛋,也就到頭了。但把你弄進去之后,立刻就有另一股力量介入,把事情捅給了所有媒體,一夜之間,全城皆知。這股力量,出手更隱蔽,也更惡毒,不像是元老會那幫老狐貍求穩的風格。他們求的是暗中了結,你這事鬧得滿城風雨,像是要把你釘在恥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還有,”老李看著我,“能把你這么快保釋出來的,也不是我。我這張老臉,沒那么大面子。我只是個來接你的人。真正給你辦手續的,是一家頂級律師事務所的律師,而這家律所,最大的客戶……是秦氏集團。”
我的大腦,瞬間亂成了一團漿糊。
元老會把我弄進去,又有一股神秘力量把事情鬧大,最后,卻是秦氏集團的律師把我保釋了出來?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股寒意從脊背升起,像拘留所的鐵椅又纏上了我。媒體的介入……那些標題,那些照片的傳播,不是自然發酵,而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瀾。誰?秦若菲?她為什么要這么做?我們之間的那些夜晚,那些低語,那些承諾,難道全是鏡花水月?還是元老會內部的分裂,有人想借機除掉她這個“外來者”?我的大腦像一鍋沸騰的粥,思緒糾纏成結,無法解開。窗外,一輛夜班公交車駛過,車燈掃過玻璃,照亮了我扭曲的臉龐——胡子拉碴,眼袋深陷,像個逃犯。
“我的大腦,瞬間亂成了一團漿糊。”我喃喃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桌沿,木屑細細落下,像我的理智在崩塌。元老會把我弄進去,又有一股神秘力量把事情鬧大,最后,卻是秦氏集團的律師把我保釋了出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保釋的手續,是在拘留所的檔案里留下的痕跡:一家頂級律師事務所,名字響當當——華峰律所。他們的名片上,金邊燙印,散發著高端的皮革味。律師是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人,眼神銳利如鷹,沒多說一句廢話,只遞來一張名片,上面印著“秦氏集團首席顧問”。秦若菲……她為什么要撈我?是憐憫?是補償?還是更大的局中局,讓我欠她一個人情,從此成為傀儡?
老李看著我,煙霧散去,他的臉清晰起來,布滿風霜的皮膚下,是堅毅的輪廓。“想不通,就先別想。”他掐滅了煙頭,動作果斷,像在斬斷一根糾纏的藤蔓。語氣變得無比嚴肅,每一個字都像釘子,釘進我的腦海:“浩然,你聽我說,現在的情況,對你非常危險。”他的手伸過來,按在我的肩上,掌心的溫暖透過衣衫滲入,像一絲久違的慰藉。面館的空氣中,殘留的煙味和面香交織,廚房的燈影搖曳,照在他花白的頭發上,像鍍了一層銀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