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血脈高貴、身份不凡的人族?
在這…?
這話里也不知有多少自相矛盾的悖論。腕骨也只當是孩童的天真之語。
就算她們口中的那個“陽光少主”是個人物,怎會平白憐憫我們這些命如草芥的螻蟻之人?他不現(xiàn)身,才是情理之中;若真來了,誰知那溫和面目之下,藏的又是怎樣的禍心與算計?
食竇見腕骨神情,便知他并未相信她們的話。
她再次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種歷經(jīng)苦難后的平靜:“不瞞你說,我們幾個原本都是性命已經(jīng)邁入鬼門關(guān)的人,若非陽光少主出手相救,早已尸骨無存。他待我們,更是如同親人。所以,請你們再信一次。”
腕骨目光掠過眼前這位兔耳族異族少女清澈的眼眸,又看了看一旁稚氣未脫卻一臉認真的心俞和督俞。她們言語中的真摯不似作偽,若一切真如她們所說……一念及此,他沉寂的心湖竟也被投下一顆石子,漾開了一圈名為希望的漣漪。他緊繃的下頜線條柔和了些許,終是朝著食竇微微點了點頭。
她又望向崇陽國的大致方向,輕聲道:“世事難料。我們原本一心奔赴崇陽求援,誰能想到,竟會在半途遇到你們……”
完骨接口道,語氣中仍帶著一絲如夢初醒的感慨:“是啊,能在荒野中遇到秉風大兄這般的人族神通強者,簡直如同天意。初見之時,我?guī)缀跻詾樘觳煌鑫衣┕壬饺俗逡幻}。”
聽著他們一再提及“崇陽”,秉風心頭浮上一絲疑惑,好似捕捉到了什么關(guān)鍵的東西,不禁問道:“你們屢次提及崇陽,聽這意思……那崇陽,也是一個人族建立的國度,你們知曉其在何處嗎?可曾去過。”
完骨沉重地搖搖頭;“我們還不曾去過那里。”
他略作停頓,繼續(xù)解釋道;“我們之所以知道它,還是因為漏谷山谷中有一位長者。他是上一個凜冬之前被一群精怪孽畜追逐獵捕啃食,誤入我們漏谷山谷附近的,我們出手將他救下,這才從他口中,也是第一次聽聞了崇陽國的存在。”
腕骨接過話頭,聲音里帶著一絲宿命的感慨:“漏谷山地勢險峻,我們依此地勢世代深居簡出,幾乎與外界隔絕。若非從那位長者口中得知這一信息,我們至今都不會知道,在這附近數(shù)千里之外,還有一個人族建立的國度。”
“這也是我們知曉的方圓數(shù)千里內(nèi),唯一已知的人族國度。”他神情巴巴的看著秉風,略一停頓,繼續(xù)說道;”只是聽聞那長者所言,他們的處境,比起我漏谷部族,恐怕也只是好不到哪里去,也是在夾縫中殘喘。”
“據(jù)那位長者所言,崇陽國是在一座名為禱告山的巨型山脈的峰腳陰影之下,棲息在一處三面都是立壁千仞的冰川夾角里,他們又依照地勢又修筑了一道雄偉的絕境長城,他們?nèi)俗寰蜅⒃谀撬拿娑际潜鶋Φ臉O寒苦楚之地,已經(jīng)延續(xù)了百余年。”
“百余年?”秉風臉色微變,眼中閃過驚詫之色,“這崇陽國竟已存在了如此之久?”
“據(jù)那位長者所言,確實如此。”完骨確認道。
秉風沉吟片刻,分析道:“能存續(xù)百年,無外乎兩種可能:一是周邊異族勢力本就弱小,彼此制衡,無暇他顧;二便是崇陽的先賢們,當初選擇了一處絕險之地立國,自絕于外,雖斷了擴張之路,卻也換來一道天然屏障。”
他抬起頭,望向了遙遠的禱告山方向:“絕境長城…,那些異族精怪采取圍而不攻,或許只是順水推舟,樂得將他們?nèi)谀堑辣鶋χ蟆!?/p>
“恐怕在那些異族眼中,崇陽不過是圈養(yǎng)在牢籠中的血食,暫時放任其自生自滅。這才意外地讓崇陽國人族得以延續(xù)百年罷了。”
完骨深深嘆了口氣,聲音里浸透著歲月的苦澀:“一群如螻蟻般羸弱的人族,能在那些兇殘肆血的精怪肆虐的修羅萬族夾縫中求得一線生機,建立秩序,成就國度。已是天大的幸運。我們漏谷山谷殘存的古老典籍中曾有記載,我們的先輩,早年間也曾有在遠方的平原上建立過人族的聚居部族!”
他說到這里,語調(diào)陡然變得悲憤:“可那也只是曇花一現(xiàn),當凜冬來臨之際,周邊的異族猛然增多,它們實力強悍,個個兇殘暴戾!他們甚至不屑將人族當作牲畜圈養(yǎng),而是視如草芥蟲豸,見到便肆意屠戮、啃食……”
“在那樣的血腥壓迫下,”他聲音低沉下去,“先輩們苦心建立的聚居部族,也僅僅四十余年便徹底消散滅亡。那支人族幾乎被屠戮殆盡,數(shù)萬族人……最后只剩下千余殘眾,一路倉皇逃遁,直至躲入人跡罕至,精怪也稀疏的漏谷山谷,才得以茍延殘喘下來。”
秉風目光悠遠,仿佛穿透了視線前方盡頭的禱告山脈,望向了不可知的遠方。他忽然輕聲問道:“那你們相信嗎?在這片廣袤天地的某些遙遠角落,或許正有流淌著人族血脈的強者,統(tǒng)治著浩瀚無垠的疆土。”
完骨聞言,只是苦澀地搖了搖頭:“秉風大哥說的是那天府之國的傳說吧?據(jù)說在遙遠的天淵彼岸,有一支名為‘夔蜀’的人族血脈,他們強大無比,統(tǒng)治著數(shù)不清的異族,疆域遼闊到無法丈量。”
“族里那位長者也曾提過,崇陽國內(nèi)也流傳著類似的故事。”他語氣中帶著看透世事的滄桑,“但這顯而易見,不過是散落在各支人族血脈中,一個共同的美好幻夢罷了。”
他的神情徹底黯淡下去,臉上寫滿落寞,聲音里透著一股深入骨髓的無力:“我們?nèi)俗濉蛟S注定永遠沉淪在修羅界的最底層,匍匐在那些強悍粗壯的精怪與那些高高在上的種族腳下,永世不得翻身。”
“我們,終究太過弱小了。”
最后那句話,輕得像一聲嘆息。